第332节
??朱厚照先是微愣,旋即蹙眉,隐约有几分明悟。 ??杨瓒再接再厉,继续道:“今鞑靼势弱,瓦剌兀良哈联合出兵,草原生乱,局势打破。朝中上请陛下安抚,亦是老成之谋。不若顺势而为。” ??“如何顺势?” ??“回陛下,鞑靼诸部为小王子强权收揽,定心存不服。今随阿尔秃厮生叛,多各揣心思,如散沙一盘。独伯颜部及其附庸,凝聚力仍在。臣请陛下下旨,封其附庸部首领为额勒,并赐草场。” ??念头闪过,琢磨出杨瓒的用意,朱厚照嘴巴张大。 ??“臣闻可延汗儿子不少,孙子更多。如朝廷下旨,许其为首领,可每年朝贡,纵有人能够识破,亦有人会动心。” ??财帛动人心,权利更甚! ??“至于瓦剌,臣听闻,其首领年迈,长子次子接连战死,仅余不足弱冠的幼子,切体质孱弱,轻易不能服众。而首领的几个兄弟,却是能征善战,均为壮年。” ??说到这里,杨瓒忽然停住。 ??接下来的话,不用多言,朱厚照自己就能想明白。 ??自幼跟在弘治帝身边,接受帝王教育,通读史书,见多尔虞我诈,如何让瓦剌乱起来,当是得心应手。 ??朱厚照身为独苗,没有亲兄弟,堂亲并无野心,尚有藩王预备造反。 ??可延汗的儿孙,瓦剌首领的兄弟,岂会甘心屈居人下。 ??草原部落的汗位更迭,向来不缺杀戮。 ??手段用得好,无需明朝派兵,草原的战斗自将升级。 ??此消彼长,明朝边境,至少将得三十年太平。 ??更妙的是,此举能堵住朝臣的嘴。 ??请朕安抚,朕照做! ??只不过,安抚的是谁,用什么方式,都是朕说得算。 ??“善,大善!” ??杨瓒的提点,给朱厚照打开新世界的大门。 ??名义上,草原诸部都向明朝“称臣”。 ??自太宗朝后,这个“称臣”已成鸡肋。不过是各部要钱请赏的借口。 ??然而,换一种眼光,另选一种方式,鸡肋也能砸出骨髓。 ??朱厚照盯着舆图,视线从瓦剌转向鞑靼,再到兀良哈,乃至女直各部,兴奋之情溢于言表。 ??杨瓒立在一旁,没有出声打扰。 ??历史常偶然同必然掺杂。 ??找对施力点,轻轻一推,貌似不可撼动的墙垣,也会如多米诺骨牌一般,崩倒坍塌。 ??杨瓒此计,技术含量并不大。不客气点说,完全是摆在桌面的明谋。 ??偏偏准头极好,直中对手七寸。 ??知道是陷阱,是圈套,是深坑,仍会前赴后继,冒着崴脚断腿的风险,闭着眼睛往里跳。 ??对此,杨御史唯有摊开双手,无奈表示,权势动人,实非小生之过。 ??正德二年,十一月癸卯 ??天子下旨,敕封瓦剌鞑靼诸部首领。并遣行人司行人往草原,宣示上恩。 ??此时,距鞑靼遣使不过两月。 ??待使者抵达草原,宣读旨意,伯颜小王子握紧拳头,扫视帐中,看到众人表情,心沉到谷底。 ??不只附庸部落首领,几个儿子都明显动心! ??小王子后悔。 ??往日的雄心,此刻都变成带着弯钩的长针,一下下扎在心上。 ??血肉模糊,痛入骨髓。 ??知道明朝皇帝耍阴谋,玩手段,偏偏上下为难,进退无措。 ??当真是憋屈,憋屈到想要吐血。 ??如果可以,小王子会欣然拔出弯刀,将来使砍成肉泥。 ??问题是,不能砍,更要防着别人砍! ??气归气,终没到昏头地步。 ??可延汗清楚知道,一旦使者殒命,无论是不是自己下手,必招来明朝报复。 ??大军麾师,整个部落都将灭亡。 ??忍住怒气,客气送走来使,可延汗坐在帐中,一夜未睡。 ??熬得双眼通红,终于下定决心,拔营,西迁! ??此处不是善地,年轻的皇帝,比他老子,甚至老子的老子,都更难对付。 ??与其坐在这里,眼睁睁看着部落分崩离析,被仇家捡便宜,不如趁着人心还在,踏汉时匈奴步伐,迁往西方之地。 ??金帐汗国、白帐汗国都成为历史,鞑靼骑兵的荣耀仍在。 ??心眼玩不过明朝,干脆去揍欧罗巴白夷。 ??可延汗下达命令,态度极其强硬。 ??蠢蠢欲动的部落首领,慑于威严,没能当面反抗。 ??有聪明的,撺掇可延汗的几个儿子,反正要走,这一去,几十年内不会再往明朝。不如趁机再打一回谷草。 ??众人意见一致,可延汗终被说动。 ??同明朝的关系,已然不能“修复”,西迁路上,总要备妥“盘缠”。 ??不如破罐子破摔,最后抢一把! ??决心既下,伯颜部当即拆卸帐篷,聚拢牛羊,吹响号角。 ??“留一半勇士保护部落,余下随我来!” ??伯颜小王子亲自领兵,目标是大同太原交界处的老营堡。 ??“嗷——” ??鞑靼骑兵发出狼啸,马蹄滚滚,直向关所冲去。 ??因防备不及,关碍地堡年久失修,边军未能挡住骑兵,关口很快被冲破。 ??堆积在此处的谷粮布匹,大半被抢走,余下尽被焚烧。 ??边军拼死阻挡,掩护边民百姓撤走。 ??至河边洗衣的二十余名仆妇,逃跑不及,被鞑靼骑兵抓上马背,当场掳走。 ??多数仆妇惊吓哭叫,拼死跌落马下,殒命途中。 ??纵然是死,也要死在家国! ??唯有三四人不声不响,即便腰腹生疼,也不敢哭叫,似已经认命。其中,便有逃出晋王府,被巡检视为流民抓捕,充入军堡的刘良女。 ??得手之后,鞑靼骑兵不敢停留,同留守牧民汇合,急速西行。 ??刘良女两度“易手”,从骑士马背,改同帐篷绑在一处。 ??中途,队伍休息,刘良女缩在羊圈角落,小心打量着走过的鞑靼人。 ??听不懂对方语言,仅能从衣着辨认。 ??很快,目光锁定一名身材壮硕,地位明显不同的男子。 ??垂下眼,刘良女咬着嘴唇。 ??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好犹豫? ??没有户籍,沦为仆妇,被鞑靼掳走,情况不可能更糟。 ??不想死,想要活下去,唯有一个选择…… ??闭上双眼,再睁开,刘良女迅速沾湿衣袖,擦去脸上灰泥。 ??见男子走过,距离不到五步,故意打翻水碗,动静引来牧民。在鞭子落下前,拼命向前扑倒,跪在男子脚下,抬起头。 ??水眸盈盈,面色憔悴,仍是丽色难掩,楚楚动人。 ??“大人,求怜惜小女子……” ??嘴唇干裂,声音却如黄莺。 ??当下,男子喉结滚动,眼中燃起两团暗火。 ??刘良女更加大胆,试着抚上男子长靴,颈项微扬,愈发显得酥胸饱满,纤纤细腰不盈一握。 ??被她“求助”的男子,是附庸部落首领。 ??借此人,刘良女顺利从羊圈脱身。因柔媚善舞,被献给可延汗,很快获得宠爱,几乎要压过地位最高的可敦。 ??在鞑靼西迁,劫掠欧罗巴的过程中,使用心计,几次挑动部落仇杀,接连成为三位可汗之妻。更为继任者出谋划策,压服反对声音,灭亡数个小国。 ??她在世时,鞑靼在欧罗巴的势力,能与阿提拉时代的匈奴匹敌。 ??后因行事过于狠毒,被侍女以带毒匕首刺杀,重伤不愈,香消玉殒。 ??三十三载,于历史长河,不过一粒微尘。 ??人生虽短,却在鞑靼和欧罗巴历史上,留下浓墨重彩一笔。 ??在后世学者眼中,她的身世和生平都极其神秘。 ??从仅存的文献中,可以推断出,这位艳名极盛,被西方学者称为“东方海伦”的鞑靼可敦,出身明朝,在正德二年被鞑靼骑兵掳掠,随之西迁。 ??至于其他,则化作细碎流沙,沉入岁月长河,为流水侵蚀,土石掩埋,成为永久谜团。 ??正德二年,十一月己酉,冬至节 ??天子停朝一日,诣奉先殿,奉慈殿,敬奉祖先。后至仁寿宫,清宁宫行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