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1章 倦鸟归巢

这大概是小猴子出生后，陆双第一次陪着她一起睡觉。
  平日里这小不点都是跟着淼淼睡，毕竟陆淼的身体情况不好，带不了孩子，也不能接送她上下幼儿园，甚至不能起床陪她玩。
  陪着孩子睡觉大抵是她唯一的指望和多活一天的盼头了，她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残忍的掠夺了淼淼全部的欢愉。
  或许是因为这种幸福来得太突然，让陆双不忍睡去，也或许是此刻的某些不知名的情绪萦绕在心尖上吧……
  这个房间里，有太多往事的味道。
  从和小猴子一般大的时候，到第一次出嫁之前……甚至还有，她去墨尔本之前那短暂的几天。
  这个房间的摆设没有变，那些载满回忆的物件，早就被收到地下室去了。
  原本摆在床头他们三个人的合影，还有那一本又一本四处旅行的照片，甚至是曾经上课时他们之间传过的纸条，或是每个生日，每个节日收到的礼物……
  所有陆双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，早就被热心群众收走了。
  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可爱的阿姨如此贴心，但陆双有些不要脸的想，会思虑如此周详的人，大抵只有陆栖迟，一定是这个男人授意过的。
  物件收得起来，眼不见心不烦。
  可快乐、悲伤、痛苦，一切的情绪都还藏在这个房间里。
  她和陆栖迟轻快的童年，与韩乾、陆栖迟三人行的少年，甚至是她嫁给那个人之前，在这个房间里梳妆打扮的画面……一切的一切都依旧历历在目。
  当然，这都是些美好的。
  还有不美好的……
  比如她在去墨尔本之前，那地狱般的日子。
  每日被下腹的坠痛牵绊，痛得冷汗直冒，孩子每长大一分，她子宫里的肿瘤也会跟着一起长大，分不清是心里在痛还是身体在痛。
  她在这个房间里义无反顾的签了离婚协议书，将上面的每一个条款看过一遍又一遍。
  现在再想到那些过往，陆双不觉得痛了，因为早已经变得麻木。
  陆双素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，是那个男人不要她，她没有必要自怨自艾，好马尚且不吃回头草，更何况是人。
  陆双的房间门虚掩着，她知道陆栖迟若是回来，一定会过来看看。
  陆栖迟确实过来了，只不过没有进门。
  这四年来，他一直学着去做一个弟弟。
  弟弟和姐姐之间的亲昵以及需要适当保持的距离，他一直在学着掌控。
  或许是学得不好，也或许他时而望着陆双的目光或暴露了自己的情绪，但他还是卖力的如此努力着。
  其实有无数次，陆栖迟都有一股子冲动。
  他想要告诉陆双，如果有一天淼淼不在了，他会娶她，他来做小猴子的爸爸，他们一起过，谁也不去嫌弃谁，谁也不去抛弃谁，成为彼此的家人、朋友、爱人。
  但每次准备好的台词，却总是说不出口。
  或许是因为无数次看到陆双望着韩乾签过的离婚协议书发呆，也或许是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吧。
  陆双嘴上说着的狠话，或许都不是她的真实想法，她那颗坚固的心，早在韩乾消失之后就竖起了某种屏障，不允许任何人再接近了。
  望而却步，是陆栖迟对陆双全部的执念。
  第二天一早，陆双便换了身黑色的长裙， 穿上了黑色的大衣。
  现在的a市依旧在冬季，和她离开时的节气没有什么不同。
  陆双从小猴子的行李箱中翻出了一件黑色的裙子，帮着小丫头穿好，又拿了件黑色的厚外套穿在她的身上。
  小猴子的行李，一看便是陆栖迟整理过的，衣服、鞋子、外套，都带了合时宜、颜色又恰当的。
  小孩子并不喜欢黑白色，但这一次小猴子也没有抗拒，只是听话的站在那里，由着陆双摆弄。
  大宅依旧有陆双小时候留下的东西，她在抽屉里翻出了一朵带着白色小花的发夹，别在小猴子的头发上，确定这个小可爱确实很可爱之后，便牵着她走出了房间。
  小猴子并没有问她要去哪里，她也用不着费心去解释。
  毕竟这孩子聪明得很，好像什么事情都能了解个一二，不会吵着大人问东问西。
  陆栖迟也换好衣服了，通身的黑色西装，还打了黑色的领带，臂弯上挂着件外套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性感，以及衣冠禽兽、斯文败类的美貌。
  韩老爷子去世的事情，在a市早就传开了。
  甚至连新闻上都播放了无数次。
  韩盛集团在a市的地位，韩老爷子在a市的地位，注定了很容易便能了解到他的丧期。
  见着他们三个人皆是如此打扮，张妈也知道他们要去何处，抛开以往的事情不提，韩家和陆家世代交好，这种时候，他们理应去拜祭一下的。
  为了能让小猴子开心，陆栖迟当真是煞费苦心。
  车载电视上早就下载好了她喜欢的动画片，毕竟路途遥远，只能用这点东西来帮孩子打发时间了。
  车子内满是童言童语的叽叽喳喳，一只粉红色看起来不像猪也不像兔子的卡通人物在泥潭中蹦蹦跳跳。
  陆双的手心冰凉，便将小猴子的手扯了过来，那小丫头的手热乎乎的，她便紧紧拉着取暖。
  “猴子，你看的这是什么啊？”
  “佩奇。”小猴子淡淡回她。
  “她是猪，还是兔子啊？长得好奇怪……”
  “猪。”
  “哦，是猪啊……也不怎么像猪的嘛，当然也不像兔子。你是小猴子啊，怎么会爱看和猪有关的动画片呢？多没有意思，你和我聊聊天不好吗？顺便锻炼下你的语言能力。”
  小猴子并没有说话，径直沉浸在动画的世界里，对陆双的话充耳不闻。
  陆栖迟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后座的一大一小。
  总觉得陆双此刻的话题那是十足十的招人讨厌，人家孩子好好的看着动画片，她非要在旁边捣乱。
  不过也好，她还有心情说说笑笑，这就意味着她还没有因为一些人一些事失了魂魄。
  “又又，一会儿……要带着芊希一起进去吗？”
  陆栖迟拧着眉心，从后视镜中看了陆双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神色。
  陆双也在观察，只不过她观察的是身边的小丫头。
  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，小猴子立刻将视线从动画片上移开，转头看着陆双，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。
  这个小丫头的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什么呢？
  陆双伸出手，抚了抚那小脑袋，在她的太阳穴上印上一吻。
  “陆芊希。”
  陆双连名带姓的叫她，小猴子便立刻坐正，认认真真的看着她。
  “要和我们一起去吗？”
  她并没有说要去干什么，也没有说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，只是将决定权交给这个小朋友。
  每一件事，她都要陆芊希自己去决定，这样以后才不会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。
  “你回答我，不要点头或者摇头，说出来。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进去？”
  小猴子的眼睛眨了眨，几乎想都没想，便重重的点了点头，按照陆双要求的那般，奶声奶气的说道。
  “要。”
  话音落，小猴子的视线便再次移回了动画片上。
  陆双撑着自己的额头，靠在车窗玻璃上，后视镜中碰上了陆栖迟的目光，便笑了起来。
  “我对得起他了，对吧？”她轻声的问着，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。
  生怕身旁的小丫头察觉到了什么。
  当然，即使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，陆栖迟和陆双足以做到心照不宣。
  “又又，不管别人怎么样，我们无愧于心就好。”
  陆栖迟也是叹了口气，默默的回答。
  毕竟，能带着芊希去参加韩老爷子的头七，陆双便足够对得起韩乾，也足够对得起韩家了。
  “我陆双行走江湖，讲的就是一个义气，别人不仁，但我不能不义。”
  “没错，又又你最仗义了。”
  陆栖迟在前面开着车子，陆双便不再说话，安安静静的闭目养神了。
  只不过她始终抓着陆芊希的手，紧紧的。
  a市的习俗，在离世之人头七的时候，也就是去世的第七天，所有亲人朋友，需到墓地来烧纸拜祭，送亡灵最后一程。
  坊间的老人都说，头七这一天，死者的魂魄会回来，再看在世的亲人们最后一眼，这是很重要的一天。
  韩老爷子下葬在郊区的墓园，韩家特意早早在这边买出了一片地，韩乾母亲下葬的时候，韩老爷子便在她的墓碑旁边留了自己的位置，死后便于合葬。
  进墓园之前，陆双特意带着小猴子在墓园附近的花店买了束花。
  花是那个小姑娘挑的，也算是一翻心意。
  陆栖迟停好车子，便来花店找她们，三个人一起并肩进了墓园。
  这后面的每一步路，陆双都走的心肝具颤。
  独属于韩家的那片园区，黑压压的站满了人，她不知道那黑压压的一片中，是不是有韩乾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今日露面，该用何种姿态去应对每个曾经亲昵的人。
  她只是觉得自己该来，便来了。
  陆双左手抱着那一束花，右手牵着小猴子。